原平中学生群体感染肺结核背后

2012年4月至9月，原平市崇实中学多名学生陆续被查出感染肺结核。直到今年6月底，忻州市委才从信访渠道得知此事。

结核病是严重危害人体健康和公共卫生安全的慢性呼吸道传染病，有着严格的疫情发现、报告与登记制度。“如果学校在发现第一例肺结核患者时，及时上报并采取措施控制，就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了。”有家长说。

7月2日下午，忻州市委书记董洪运在接待3名肺结核传染受害学生家长代表时表示，要立即启动调查问责机制，对这起重大的公共卫生事件一查到底、严肃问责。

除了启动事后问责机制，如何对确诊后经过治疗已回家的和尚在确诊治疗阶段的学生们，以及正在观察的疑似患者进行有效防控，以防止结核菌继续向周边传播扩散，是当下不容忽视的问题。

7月25日上午9时35分，李先生和妻子带着12岁的儿子坐火车从北京回到了轩岗。儿子的身上多了套像铠甲一样的器具——腰椎支具。“这次去北京，主要是给儿子定制腰椎支具。他是肺结核引发胸膜粘连，导致肋间隙变狭，胸廓缩小，走路左右肩不对称，所以需要佩戴支具矫正。光这个支具就花了5000元，医生说每天至少得穿23个小时，天热儿子嫌穿着难受，但是也没办法。”李先生说。

这次，他们一家三口在北京呆了9天。去年9月，李先生儿子所在的原平崇实中学组织学生体检，刚刚升入6年级的儿子被查出感染肺结核。此时，结核病疫情已在该校大面积暴发。截止当年9月，包括确诊、疑似患者已达到百余人。

若不是儿子被检出肺结核，李先生说他压根儿不知道儿子的学校有这个传染病。

就在崇实中学进行全员体检筛查时，曾在该校补32班就读的雯雯（化名）因感染结核已住院治疗一个月，直至今年1月才出院。父母陪着她在医院整整住了半年。

雯雯所在的班有87名学生，2012年5月18日，原平市疾控中心组织医务人员进入该校，对补32班学生进行PPD皮试，“我们班大部分学生被感染（肺结核）。”

由于原平市医院病床有限，学生被感染人数众多，备战中考的雯雯无奈选择了在社区输液。中考结束后，雯雯被原平范亭中学录取。此时，她的结核已从肺部转移到淋巴，不得不休学住院治疗。

去年10月，雯雯在太原结核病医院接受了淋巴切除术，成为崇实中学学生群体感染结核病患者中首例手术治疗者。

7月23日下午，文静秀气的雯雯站在记者面前，颈部的手术疤痕从耳朵下方延伸至锁骨附近，像一只巨大的蜈蚣，有些吓人。“男孩有点疤无所谓，女孩子爱美，这将来还真是个问题。”一旁的父亲眼神中透露着担忧。

与雯雯相比，李先生的儿子则要辛苦很多。因为实施开胸手术，医生不得不先切断他两根肋骨以便于操作，12岁的他不仅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肺，还得接受腰椎变形的现实。

更让李先生不安的是，虽然接受了手术治疗，仍需长期服用抗结核的药物。由于长期服药，其副作用也逐渐显现，“孩子的肝功能超标，现在又出现了斜视、眼底出血，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成长发育。准备攒点钱，先带他去北京做眼睛手术。”

那些确诊后经过治疗已回家的孩子们，每个月定期复查已成为必修课。记者在原平采访时，部分家长正带着孩子在太原或北京复查。

今年5月，刘先生在北京309医院为女儿做了个混合淋巴细胞培养检验，化验结果显示“是否为活动性结核，请结合临床进行判断”。这个结果让刘先生心里直打鼓：“我女儿现在是双颈部淋巴结核，右肺继发型肺结核，如果真是活动性结核的话，会随着血液在身体内流动，治疗起来就麻烦了。”

肾结核、肺结核、胸膜结核……孩子们的病各有不同。让家长们想不通的是，结核疫情为何会在崇实中学暴发？

“崇实中学属于全封闭管理，班容量大（补习班平均在80人以上）。住宿条件拥挤，教室、宿舍环境卫生与通风差。结核菌主要通过呼吸道传染，活动性肺结核患者咳嗽、喷嚏或大声说话时，会形成以单个结核菌为核心的飞沫核悬浮于空气中，从而感染新的宿主。一旦有肺结核病患者，很容易在校园内引起传播。”原平市疾控中心主任王新华介绍。

据了解，原平市崇实中学创建于1999年，是经忻州市教委批准的民办中学。学校位于原平市崞阳镇，设有初中部和小学部，全校学生总数3321人。教室分布于三座教学楼，其中补32班、补27班、补31班位于同一楼层。

“我们住在水房附近，一个宿舍12个人，旁边就是臭水沟，苍蝇乱飞，数我们班环境差。”雯雯描述着。

家长们告诉记者，去年4月，学校即出现了首例疑似患有肺结核学生。“校方封锁了消息，孩子们住校，谁也不懂。接着有人因病请假，在太原市结核病医院诊断为结核性脑膜炎。5月14日，又有两名学生在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分别诊断为结核性胸膜炎和肺结核合并胸膜炎。”

“我们第一次去学校处理疫情是去年5月14日，发现一个班明显的感染病例已经达到90%了。学校没有向我们汇报过，是家长们反映的。早期病例报告不及时，就会造成大面积扩散。结核病的发病率很高，传染源在社会上广泛存在，我们也无法确定学校的传染源来自哪里。”王新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原平市教育局副局长安云伟向记者证实，他们也是在接到家长反映后，于去年5月14日去学校处理疫情的。“我不能说学校是不是隐瞒，但校方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向我们报告。”

校方是否真的没有及时上报疫情病例？7月23日，记者来到崇实中学，学校放假，该校大门紧锁，里面空无一人。

“董事长兼校长杜某，教学经验丰富，管理措施得当，自七十年代开始，原平市牛食尧乡联校长、长梁沟镇联校长、原平重点中学——崞阳中学校长、轩岗矿务局教育处处长，所到之处无不业绩显赫，赞声不绝。尤其是他1999年创办的崇实中学，因其率先垂范，事必躬亲而誉满忻州大地。他不为获利为育人，不图虚名重质量，诚心关爱每一个学生，真情对待每一位教职员工，‘常胜将军’的美名不断提升。2004年被忻州市授予‘民办教育优秀人物称号’，2009年2月被忻州市授予‘改革30年杰出贡献人物’称号，2009年4月在全国大型评选活动中荣获‘全国先进校长’称号。”“校园占地70余亩，环境优雅，属田园化育人宝地，是一所管理严谨、社会认可、家长放心、学生向往的全忻州地区规模最大的民办学校。先后荣获‘省市公众满意办学先进单位’‘民办教育先进单位’‘平安校园’等称号。生源广阔，不仅辐射代县、繁峙、忻府、宁武等地，而且远及朔州、太原等共20多个县市……”校门外的墙壁上，贴着大幅喷绘广告，介绍着该校的骄人业绩。而这位创造骄人业绩的校长7月初已被警方控制。

崇实中学相继百余名学生被感染肺结核，在与当地教育局、卫生局多次交涉后，家长们每人拿到5000元。

虽然政府承担了治疗费用，但家长们认为政府和学校互相推诿，并无解决问题的诚意。有家长带着孩子去学校讨说法，甚至与校方发生冲突，“一名家长被校方打伤”。

孩子感染肺结核，不仅耽误了学业，而且还有一系列后续问题。于是，家长们走上了上访之路。

7月2日下午，忻州市委书记董洪运与市委常委、秘书长郝钧藩、副市长王月娥共同接待了3名崇实中学肺结核疫情传染受害学生家长代表，声明忻州市委对该事件并不知情，并表示立即启动调查问责机制。“调查清楚之后，谁该承担什么责任就得承担。”

很快，由忻州市纪委牵头组成的调查组进驻原平展开调查。原平市委、市政府和教育、疾控、卫生等各有关部门及学校成为调查对象。

“疫情发生后，我们配合疾控部门做了很多工作，从我内心来说已经尽力了。最后导致这个结果，自己也觉得很悲哀，也很惭愧。教育局已经给崇实中学下达整改通知，要求他们后半年停止招生，学校现有学生政府会妥善安置。”随时被调查组叫去询问情况，再加之学生家长的轮番“造访”，安云伟说自己已身心疲惫。

存在十多年的崇实中学，为何现在才被发现“校舍容量、卫生管理等各方面办学条件不达标”，安云伟没能给出答案。

7月24日，记者致电原平市教育局局长谢锁军，欲就崇实中学学生群体感染肺结核事件进行采访时，谢锁军称自己不清楚，让记者去问市政府。

家长们告诉记者，近日，原平市教育局、卫生局的工作人员隔三岔五上门做工作，“让我们签补偿协议，我们认为这份协议补偿不合理没签。”

在家长给记者提供的这份《原平市崇实中学结核病患者补偿协议》中，有住院费、营养费、护理费等，补偿费用暂由市财政垫付。

“这份协议只是对孩子的住院治疗做了补偿，而大人的误工费、孩子的精神损失费等均未提及，另外孩子能不能正常升学就业都是问题。”

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家长们发现，自从被查出结核感染后，曾经开朗的孩子便不再出门了，“出去后别人唯恐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

为了让孩子融入正常人群，刘先生决定让休学一年的女儿9月重新回归学校。“尽量让她感受到自己不是被孤立的。”

“确诊后经过治疗已回家有上学诉求的孩子目前有36个，我们正想办法安排孩子们上学。”安云伟告诉记者，“另外，截至7月22日，已经有102个家长签订了补偿协议。”

我国是世界上结核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在我国，每年报告肺结核发病约100万例，发病和死亡人数始终位居全国甲乙类传染病的前列。结核防控形势严峻，我们借用忻州市委书记董洪运的话来结束本文：“要通过这起事件，在全市范围内举一反三、吸取教训，从宣传教育、责任落实、监督检查、应急处置等各个环节，全面切实地加强对学校疫情的防控工作，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

作者：何玉梅 责编：申 建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