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把东三省变成人间地狱的肺鼠疫下
20世纪初的东北人口稀少,整个东三省的人口加起来没有超过2000万。地大物博的东三省吸引着大批关内青壮苦力来到这里闯荡,尤其是山东、直隶两省,每年数以万计的木匠、猎人、商人、苦力都融入这种季节性的大迁徙当中。所以,每到春节临近,就会有大批的外地人准备返乡过年。
其实,从1898年起,鼠疫就成为东三省的地方病,但是瘟疫只能够蹂躏某一个地区,而不向其他地区蔓延。特别是在那些遥远和偏僻的地区,荒凉的山谷和漫长的道路形成一道有效的屏障。但是进入20世纪后,随着铁路的修建,这种状况发生了变化。所以,1911年的肺鼠疫大流行与铁路扮演的重要角色有着密切的关联。
有了铁路,有了流民,也就有了春运。1911年的1月30日是春节,返乡大潮从1月初便悄然开始,狭小的火车车厢挤满了回家过年的乘客。这些人,有相当一部分从疫区而来,身上带着疫菌,有的人甚至在车上就已发病。紧闭的窗户,浑浊的空气,为疾病的传染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奉天是当时重要的铁路枢纽,每天都有大批的流民乘火车从北部疫区来到奉天。其中很多人将转行京奉铁路继续南下,这样,车站附近的客栈就挤满了等待转车的流民。
在鼠疫爆发的初期,人们曾强烈要求当局关闭长春到奉天的铁路。但是无知的政府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直到奉天大部分地区被传染瘟疫,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政府才意识到铁路对于控制传染的重要性,不得不于1911年1月14日,切断了奉天到山海关的铁路,奉天遂成为阻止疫情向关内蔓延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满洲里刚刚爆发肺鼠疫的前期,当地人、甚至是一些外国医院的专家一致认为,只要消灭老鼠就可以遏制这场鼠疫的蔓延。因此,在肺鼠疫开始呈现不断蔓延状态的初期,东三省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灭鼠活动上,以期达到遏制鼠疫蔓延的效果。为了鼓励人们灭鼠的积极性,官府贴出了悬赏购鼠的告示:每杀死一个老鼠奖铜币7枚。号令一下,东三省的老鼠遭遇
但是,鼠疫扩散的速度并没有因为老鼠的减少而停下脚步,各地上报的死亡记录仍在上升。而且,更令人担忧的是医务人员的缺乏,肺鼠疫爆发期间,整个东三省的医疗人员极其有限,尤其在治疗方法上显得那么无知,收到患者,医生就给患者放血或是针灸。结果,不但接受了这样治疗的人必死无疑,而且,扎完病患的银针随之又扎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造成瘟疫的进一步扩散。
惊恐的清政府请来英国医生伍连德主持东北的抗击鼠疫工作。同时,大批西医志愿者也前来助阵,陆陆续续地到达东北。但是,鼠疫并没有因此而得到遏制。这场瘟疫来得异常凶猛,病人抬到诊所,医生往往还没有来得及做实验即已暴毙,根本来不及救治。医生们开始尝试着用血清疗法,这种疗法曾经在世界上某些地方得到过成功。然而,在中国东北,这种疗法并不见效,注射过鼠疫免疫血清的感染者眼见着退烧了,却又在随后的几天内再次高烧,然后咳血,最后倒地身亡。
医生们不想承认这事实,却又不得不承认:肺鼠疫无药可治!一旦感染,必死无疑!
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传统的中医显得苍白无力,西医们也束手无策。自人类医学发展至今,人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鼠疫。
中东路,1911年鼠疫传播的主干线,而作为中东铁路附属地管理中心的哈尔滨最先被瘟疫传染。
哈尔滨是东亚地区著名的商业和出口中心,据统计,仅1910年一年就有大约6万人涌入哈尔滨谋生。1911年10月27日——距离满洲里发生肺鼠疫仅仅半个月,哈尔滨出现了第一例肺鼠疫患者。
面对鼠疫的突然袭击,哈尔滨人措手不及,没能采取有效的措施进行防范。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哈尔滨很快成为鼠疫向外大规模扩散的核心,哈尔滨也因此得到了一个不光彩的名字——鼠疫传播中心。
在这场惨烈的传播中,距哈尔滨不过500米的傅家甸首当其冲,仅仅两天,哈尔滨的疫情就蔓延到傅家甸。
傅家甸位于滨绥铁路东侧(现道外区),中东铁路的修建和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吸引了大批从关内来此谋生的劳工和经营建材的客商。繁杂的外来人口带来的不仅是商业上的繁荣,还有居住条件的不断恶劣。这些外来人通常居住在土砌的低矮房屋中,没有通风,没有光照,屋内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屋外污水横流,遍地垃圾。
在中东铁路建设以来的14年间,傅家甸的房屋从12座增加到3000座,绝大多数为外来劳工居住,低矮、肮脏和粗陋的住处满是蚊蝇和各种各样的寄生虫。更令人担忧的是傅家甸鸦片馆密布,街上每隔不远就有一家烟馆,前一个人吸完鸦片走了,后来的人拿起他用过的烟枪,毫无顾忌地放进嘴中……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傅家甸的鼠疫开始疯狂蔓延,最终酿成一场人间惨剧。
11月7日,鼠疫在傅家甸开始肆无忌惮的蔓延。原本热闹非凡的家庭,昨天老人还在含饴弄孙,第二天家里就躺满了死尸,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但是人们依然没有在意,还在走街串巷,还在洽谈生意,烟馆里也照样是拿着别人用过的烟枪插进自己的嘴里。
鼠疫患者开始倒在街头,死亡数字不断攀升,无奈的政府为了防止鼠疫的继续扩散只好找军警来帮忙。偌大的傅家甸动用了600名警察来维持秩序,以防止有人穿越封锁线而将鼠疫传播出去。但是严密的封锁并没有换来死亡率的下降,每天的死亡人数仍在继续上升。
12月,伍连德率领48名医务人员来到濒临灭绝的傅家甸。他们把镇内化为不同的区,建立起鼠疫医院和疑似者医院,并将外围的警察调到城内维持秩序,又从长春调来1160名士兵在外围把守。整个傅家甸被分为4个区,每个区有1名负责医生,2名助理医生,4名学生,以及其他后勤人员组成(消毒、担架、救护、通讯、运尸和埋葬等等),并配有26名警察。每个分区的居民从自己家里出来的时候,必须在手臂上带上袖标,袖标有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相应的袖标只能在相应的区域内活动,要到其他区域只有得到防疫委员会批准后才能通过。
30天后,防疫取得了可喜的成果,死亡人数降为零。但是,这场鼠疫仍然给这个小镇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重创。从发现第一例鼠疫患者,到死亡人数降为零的三个月里,这个人口还不到3万的小镇共有5000人丧生,其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东三省总督锡良匆忙成立了“鼠疫预防委员会”,“鼠疫预防委员会”由外国医生和当地官员组成。这个临时机构采取了一个对奉天城堪称有效的措施,他们认为,由于鼠疫通过人与人之间直接传播,只要把新出现的鼠疫感染者拒之城外,再把曾与感染者密切接触过的人们隔离起来,直到危险期过去,就可以达到完全扑灭鼠疫的目的。
然而,施行起来,却遇到很大的麻烦。首先,要想阻断携带鼠疫的人员南下,必须掐断铁路运输。但是,掐断铁路涉及俄国和日本的利益,必须得到这两个国家的同意,软弱的清政府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在自己控制的铁路,如京奉铁路间施行。而在东三省,铁路仍然载着大批的患者南来北往。
除此之外,世俗的观念也在阻碍着这场全民的防疫运动。人们对防疫措施的必要和效果普遍持怀疑态度,在当时的中国人看来,“这是天灾。”许多人说:“大限到了的时候,所有人都得死,谁也逃不掉。既然那样,为什么还把人送到隔离营去?为什么把好好的衣服被褥都烧了?”
市民中存在着普遍的抵触情绪,有些人相信靠自己的力量也能阻止这场瘟疫。他们聘请了几名老中医作为医师,并租用了一座破庙作为自己的鼠疫医院,但是感染区和隔离区仅一墙之隔,任由人们来往。结果,两个星期之内,这所破庙医院的160名患者全部死去,另外还有那4名老中医。
最令人棘手的莫过于对死尸的处理。在鼠疫爆发的初期,政府雇用了大批力工在郊外挖坟以埋葬死者,但是随着鼠疫的扩散和天气的不断变冷,单独埋葬每位死者已经不太现实。随着死亡人数的上升,人们不得不用炸药爆破,炸出一个大坑以集体埋葬死者。然而,令外国医生瞠目结舌的是,这些死尸竟被人挖出来,只为得到死尸身上的衣服,任由死尸扔在荒野,让野狗抢吃,造成瘟疫进一步扩散。
没有办法,医生们只能把这些尸体烧掉。但这又在奉天城引起骚乱,人们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暴死之后又被烧尸,许多人抱着亲人的尸体,摆出拼命的架势。被逼无奈,政府只好出动军队,拿着皇帝的圣旨,强行焚尸。
因为这些无知的行为,奉天的鼠疫防控在最初进展得不很顺利,使奉天在这一期间出现了很高的死亡率。
在这种局势下,“鼠疫预防委员会”认为,再不采取有效措施,奉天城很有可能成为无人区。所以,锡良调进军队,学习哈尔滨傅家甸经验,在城外设立了6座隔离营,又将奉天城划分为7个大区,和16个小区。每个区内设一个防疫组织,由2名医生、2名学生、12名警察和10名壮丁组成。防疫组织定期对区域内进行排查,如果发现有人受到传染,马上把鼠疫患者和所有接触者迁出,并焚烧衣服和床铺,对房屋进行消毒,在必要的情况下连房屋也烧掉。
每天,医务人员身穿全身包裹的防护服,挨家挨户进行消毒、排查。同时,防疫委员会利用各种传播工具,对市民进行宣传。这种宣传主要是讲一些案例,比如某地拒绝一名外地过客进村,而避免了全村传染;某村民患病从外地回来传染了全家,全家死亡之后,村民争抢遗物,结果,全村人全部死亡。宣传材料上以事实说话,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
随着鼠疫防控措施的落实,奉天的疫情得到控制,每天报告的死亡人数开始逐渐下降。从最高时每天的66人,到57人,再到每天40人。到1911年2月底时,死亡人数已经降到了每天33人。到3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奉天每天上报的死亡人数降到了平均2人。
纵观这场空前绝后的肺鼠疫,其影响范围除了东三省之外,还波及北京、天津、保定、济南和青岛。这是人类历史最大一次肺鼠疫爆发,其恐怖程度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当鼠疫的阴云还未散去,清政府就着手在奉天召开一次国际鼠疫现场会,总结这次鼠疫斗争的经验和教训,争取为以后再次发生这样的疫情而做好充分的准备。为了做好会议的接待工作,清政府更换了奉天城所有的路灯,并将会场——奉天施医院重新整修,安装上了电灯,还在医院的对面设立了一个实验室供参会代表使用。会议代表的房间都是精心安排的,会议代表可以随意发送邮件和电报,所有的会议代表将会受到清政府的至高礼遇。
1911年4月3日,国际鼠疫会议在奉天召开,总共有11个国家的34名代表参加这次会议。会议从4月3日开始,到28日结束,一共持续了26天。这次大会总共举行了24次全体会议,对这次肺鼠疫所涉及的问题进行了全面细致的研究。奉天国际鼠疫会议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次肺鼠疫会议,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国际科学会议。大会最后形成了给中国政府的临时报告,正式的报告于1911年10月正式出版。
1911年春季,肺鼠疫的疫情得到抑制,东三省人民终于战胜了势不可挡的鼠疫。
来源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