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血糖 高血糖

◎何 申

当年我插队的山里粮少，吃不上干的，常年喝稀粥。加上山高路陡劳动强度大，人就累伤了。上大学和工作后，我就不像别人那样经饿，开饭前常有饿狼似的感觉。连着吞下几口，缓过劲来，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后来知道那是低血糖。解决的方法，就是口袋里装块糖或什么，估计要饿了提前吃一点。若等饿劲上来了再吃，就晚三春了。有一年秋天下乡，将近中午还在谷子地里走，心里忽悠一慌，要饿，再摸口袋空空，汗立马冒出来。幸好有谷子，撸两把嚼了。事后闲聊，一朋友有同感，说別说吃草料，是木头都啃两口，更邪乎。

还有先前开会。那时早饭简单，馒头咸菜粥，生成热量有限。再赶上冬天屋里冰冷，一上午光喝热水增温，越喝肚里越空，再来几泡尿，血糖焉能不低。那年去台湾搞文学交流，会间休息，场外供应小点心和饮料。大陆作家还不好意思吃，台湾作家猛吃。这茶点倒是管事，开过钟点，精神头还挺足。

我从小就受不得拘束，长大了也努力改，可还是本性难移。三十出头就干到正处级，别人都羡慕，以为还能升，可最终是我把职务全辞了回家写小说。但我真的从心里佩服特能约束自己的人，甭管啥时总是干干净净稳稳当当。

话说回来，就是不能约束自己，后来日子好了，好东西多了，就吃过头了。我们男知青，当初在一起吃饭跟猪抢食没两样，基本放弃了咀嚼功能。而且过去都讨厌慢性子，大人训孩子都说你咋这么慢，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一来二去，干啥都求多快好省。把牙省了的结果，是饺子吃光，打个哏说，原来是韭菜馅的。

数年前在北京开两会，伙食特好，每顿都吃得沟满壕平的。后来就口渴，喝了一杯又一杯。回来一检查，血糖高了。赶紧控制，顿顿荞面饼拍黄瓜，人刷地就瘦了，圆脸变长脸，裤腰缩了又缩。再后来发现这么着不行：糖，倒是下去了，楼，上着费劲了。我就琢磨外国人那么能吃肉，怎么血糖就不高。有研究文章说是基因：外国是富人型的，吃多了，体内不攒着。中国人是穷人型的，吃了就储存在身上，以备荒年。养分攒过劲，血糖就高了。

这有点小瞧咱了，我不大赞成。你欧洲也不是没闹过饥荒，咱中国也有路不拾遗夜不闭室的丰年盛世。我看主要还是在饮食习惯上。比如喝咖啡，一准助消化。后来我就放弃粥呀汤呀，吃了肉（也有蔬菜）然后就喝咖啡，当然也活动。也不知咋回事，也没吃药，这些年我的血糖基本正常。上午还得垫巴一点，防止低血糖。

那些天和承德医学院（聘我当客座教授）的新生座谈，谈到社会和谐，我打比喻说就像人的血糖，低了不行，高了也不行，就得不断想办法保持在一个合适的程度，这很不容易。后来说到我们年轻时的事，有个新生说，看老照片你们那时敲锣打鼓游行喊口号，好热闹。我一听有点激动，冒出了粗话，说没养孩子不知肚子疼，你别光看见热闹，没看粮店里把裤带都挤断了。我说：敲锣打鼓喊口号，就是“糖”高了，挤粮店，就是“糖”低了。那年月就是忽高忽低的，折腾人。

那女生接着问：“我家邻居大叔跟唱二重唱的唱出感情，闹离婚。”

好几个同学说：“那他肯定是‘糖高’了。”

“没离成，后来抑郁了。”

“那就是‘糖低’了。”

我说：“祝贺同学们，这才入学几天，你们都能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