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跟访哈尔滨市艾滋病相关群体的不完全记录
发布于2012-12-02 10:46:10
1988年,世界卫生组织将每年的12月1日定为世界艾滋病日。2012年的12月,记者通过3年跟访,试图还原哈尔滨艾滋病群体从绝望到希望的人生拐点,还原从宣传工作到真正关爱的防艾一线工作者内心拐点,同时记录他们所触碰到的社会拐点从反感、抵触到同情、接纳与维护。
采访背景:我们这三年
跟访,始于三年前的一次偶然。那是个雪后初晴的冬日。在一次小型防艾宣传活动中,记者见到一个个子小小、眼睛大大的美丽妈妈丁洁。
她在7年前的一次检查中被告知感染了艾滋病毒。当时,距离那次改变她命运的产后输血已过去整整9年。她的丈夫与儿子并没有被感染。我连夜把儿子送到他的老师家寄养。刚知道得了病,恐惧、烦躁,最痛苦的是,我实在太想太想儿子了,不到三天,我就忍不住又跑到老师家里去。儿子见到我也哭了。我对他说:妈妈希望你出人头地,所以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也不能告诉别人为什么不能跟妈妈一起生活你是男子汉,不许哭!
她突然捂住双眼,不再说话,嗓子里挤出呜呜的啜泣声,泪水很快从指缝中涌了出来。记者掏出纸巾,她慌忙用手擦擦眼睛,向后一躲,用带着泪水的双手用力摆手。别,会弄脏你的手,不好。她轻声地反复说,不好记者将她的手轻轻握住,那双细细的手冰凉冰凉,微微发抖。
之后,记者通过三年的跟访,和许多艾滋病患者成了朋友从最初的被警惕、反感与拒绝,到坐在同一张桌前吃饭,吃他们夹过来的菜,听他们讲他们的经历,用他们用过的厕所。
1988年,世界卫生组织将每年的12月1日定为世界艾滋病日。2012年的12月,记者通过3年跟访,试图还原哈尔滨艾滋病群体从绝望到希望的人生拐点,还原从宣传工作到真正关爱的防艾一线工作者内心拐点,同时记录他们所触碰到的社会拐点从反感、抵触到同情、接纳与维护。
会弄脏你的手
【朱晓平把自己的半杯酒倒到陈述的杯子里,然后拿起陈述刚刚用过的这只酒杯,当着在场所有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的面,脖儿一仰,把酒喝了下去。】
三年前,丁洁既是艾滋病人,也是我省防艾工作组在七台河地区的联络人与志愿者。她已经处在一个由艾滋病毒携带者、病人及艾滋病高发人群男男性接触者(以下简称男同)组成的紧密圈子里,其中还包括防艾工作的一线医务人员及志愿者。这个特殊的圈子,形成于7年前全省防艾工作全面铺开的网络,成员们通过QQ、关系群、来自省红十字会真爱家园等爱心组织、社会志愿者组织,以及我市一些男同志愿者组织,最终走到一起。
这些原本毫无命运关联的人,因为同样的伤痛,选择以圈中人帮助圈中人的方式,实现圈内救助。
由于艾滋病毒通过血液、母婴和性传播,至今仍然有人将艾滋病毒感染者和病人与道德问题联系起来:不检点、不干净、是坏人。丁洁当时停掉手头正红火的生意,从亲友中人间蒸发,躲进家中,惶惶终日。我不敢上街,不敢看人,晚上睡不着觉,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得了脏病。
同样是在这一年,58岁的哈尔滨工人陈述得知自己感染了艾滋病。医生没告诉他本人,而是偷偷告诉给他的大哥与80岁的母亲。两个哥哥跑到陈述的房间,将他所有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他们说我得了怪病,怕我有外债,说不准哪天突然死了,没人还债陈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他是一名男同。三年前,在向记者讲述这段经历时,他青紫色的嘴唇跟着紧握纸杯的手一起剧烈发抖,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啥叫HIV我一直兢兢业业,怕单位不要我,隐瞒过我的病。但当时大家住集体宿舍,我又得了痔疮,总便血。我想,这太危险了,就马上告诉厂领导说我有艾滋病,结果第二天,我就被单位开除了。
陈述作为哈尔滨圈子里的老大哥,积极,热情,还曾接受过十几名记者的采访,包括电视台。他的脸被打过马赛克,但很快被人认了出来。在与记者相识的三年里,每次见面,他都会讲起自己如何坦然告诉别人自己有病,讲着讲着,便陷入沉默。他常常对记者说:我和你一见如故。但他从未与记者握过手。
当年得知生病后,陈述搬离母亲的老宅,在郊区租了间小屋。他的身体在一天十份零工的重压下频出状况。我去做胃镜,排了很长时间的队,轮到我,我说我有艾滋病,那医生就吼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去,到后面等着,最后一个做!他清楚记得每一个医生的名字,对自己好的,以及非常不好的。
38岁的赵琳得知自己感染艾滋病毒后,丈夫带着孩子不知所踪。她独自一人生活,因为太寂寞,坐好几个小时汽车,想到乡下亲姐家住几日。一路上走得汗流浃背,到了姐姐家,她说:姐,快给我杯水喝。她的姐姐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只破口小碗,对着水龙头接了口水,远远递过来,待妹妹喝完后,再小心翼翼用塑料袋包起碗,提着袋子远远丢到门外。啪的一声,碗碎了
哪怕身上只有一处小小的伤口,丁洁都会疼痛不已。比赵琳幸运的是,丁洁的丈夫始终待她很好,陪她看病,但她非到不得已,不会告诉医生自己患艾滋病的事实。我怕我的家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赵琳只把圈子里的人当作家人。我们没有别人,只有彼此。她对记者说。
正因如此,非艾人士要想打入圈内,走进这个群体的内心世界,十分艰难。朱晓平是个例外。这位省红十字会组织宣传部长,当上防艾组织负责人的第二天就约男同代表喝酒谈工作合作,第一次做活动就喝光了艾滋病人递过来的水。聚餐时,她把自己的半杯酒倒到陈述的杯子里,然后拿起陈述刚刚用过的这只酒杯,当着在场所有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的面,一仰脖儿,把酒喝了下去。
听说朱晓平当时还哈哈乐呢,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很多人哭了。省红十字会副会长鞠海洋回忆,我不赞同她的做法,但我佩服她的勇气。结果是,圈里所有人都服她,她的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2009年还受邀出席过世界艾滋病大会。她真心认为艾滋病人跟我们没两样。实际上,也确实没两样。
一旦这一人群和研究这一人群的人士被划入边缘,我们就丧失了遏制艾滋病的希望。鞠海洋说,在掌握科学正确的医学知识后,我们知道如何避免被感染。但大部分人依然恐惧,圈子里的人也就更加敏感,在意你的每一个行为细节。你只有把他们的心态温暖成普通人的心态,才能获得他们的信任。
谁都不知道,在接手这项工作之前,朱晓平有相当严重的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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