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努力是真的做不到 学习障碍孩子难言之痛

数学课上，老师写在黑板上的5道习题，别的同学都已经做完了，可她只是勉强地把题目抄到了作业本上；语文课上，小敏的生字本再一次被要求“返工”，因为很多字都写到了格子的外面……

曾经活泼开朗、爱玩爱闹的女孩小敏，自从上学之后一切都变了。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每天学校里完不成的功课都要带回家接着做，晚上需要学习到10点以后——对于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来说，学习是一件越来越痛苦的事。

老师、家长都在责怪小敏，但市儿童医院语言认知教育中心主任史文红却告诉他们：“小敏是个有学习障碍的孩子，我自己就是个有学习障碍的人，我现在仍然有某种程度的学习障碍，我太了解她的痛苦了。当年我在学生时期，为此曾经多次想过自杀。别小看了学习障碍，目前我市30%至35%中小学生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学习障碍。”

学习障碍，尽管已经提出多年，但对于绝大多数家长和老师来说，依旧是一个陌生的新词。生活中，有学习障碍的孩子几乎百分之百都被误解，都被老师、家长指责为“不用心”、“不上进”、“注意力不集中”。因为学习障碍，导致学习成绩不佳，很多孩子在小小年纪就被盖上了“差生”的印章，甚至有的孩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

绝大多数家长和老师都把孩子的学习成绩不好归结于“注意力不集中”，但对于有学习障碍的孩子来说，注意力不集中恰恰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史文红，孩子们叫她“豆豆阿姨”，同事们称她“豆豆姐姐”，市儿童医院语言认知教育中心负责人。

身为一个学习障碍症的患者，她最终通过努力一步一步地成为我市研究儿童学习障碍的专家。她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特殊”，一直致力于让更多患有学习障碍的孩子及其家长通过她看到希望。

学习障碍的孩子智力水平是正常的，神经系统也没有器质性病变，但是他们会在听、说、读、写、计算、交流等不同方面表现出能力落后，总体来讲就是空间知觉感能力欠缺。比如一个10岁的孩子，他的读写能力只有7岁孩子的水平，但是他的其他方面的能力却是正常的，或许还会在某一方面有超常能力。这个孩子在与同龄孩子一起上课的时候，会表现出吃力，跟不上。这就相当于一个二年级的孩子坐到五年级课堂里，不论他主观多么努力地想学好，但他的实际能力却根本做不到。当他听不懂、跟不上时，自然就会表现出“注意力不集中”。绝大多数家长和老师，都把孩子学习成绩不好归结于“注意力不集中”，但对于有学习障碍的孩子来说，注意力不集中恰恰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史文红的学习障碍出现在她的视觉上。儿时由于连续高烧使她出现了视野变窄的症状。“比如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两句古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要求同学们抄下来。有的同学看一遍，就能整句一起写下来；有的同学半句半句地抄；但是我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我没有能力一下看完一句话。抬头看一眼，写个‘白’，再看一眼，写个‘日’，我只抄三四个字时，别的同学都抄完了，老师的课堂教学已经进入下一个环节。”史文红说自己的学生时代是非常痛苦的，学校完不成的功课都要带回家里接着做，每天晚上学习到十点、十一点也完不成作业，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最后，曾经三次降级。

“我比别的同学多付出了几倍的努力，别人玩的时候我都在学习，但是成绩却一直很差。‘没有进取心’、‘拖班级的后腿’、‘差生’这些标签在整个学生时代一直背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极度自悲，性格也受到影响，变得胆小、怯懦，并且多次萌生自杀的想法。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有视觉障碍，这是学习障碍的一种，这种障碍不受我主观努力的支配，不论我怎么努力，我也不可能达到别的同学的水平。”

现在史文红总是“祥林嫂”般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同样有学习障碍孩子的家长，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了解孩子的痛苦和感受。

把纸盖在脑门上，然后拿着笔在上面写字，还要求写得工整，而且每天都要这样写，这就是有书写障碍孩子的感受

这几天，史文红的心情因为小敏的放弃治疗训练而相当糟糕。几次沟通之后，史文红得知小敏又被送到了补习班，她心如刀绞。

小敏是个三年级的孩子，两个月前妈妈带着她来到儿童医院。小敏上课总是注意力不集中、多动，“学习不认真”。从奖励到惩罚、从物质刺激到拳脚相加，家长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起作用。从一年级起，小敏就开始在校外补习班里补习，但是她的学习成绩始终很差。小敏的作业本上，几乎有一半的字都被她写在了格子的外面，小敏妈妈说，不论怎么教她，她也不用心写，反反复复撕掉重写后，她依旧把很多字都写到格子外。史文红给小敏做了一套相关能力测评，结果显示，小敏的读写能力只相当于一个五岁半孩子的水平，“长时记忆能力”落后，但是听觉超常。史文红给小敏的诊断是：典型的空间知觉感能力不足，导致学习障碍。

“把纸盖在脑门上，然后拿着笔在上面写字，要写得工整，每天都要这样写。这就是小敏写字时的感受，但是没有人能理解她，大家都认为她不用心，不努力，甚至是逆反心理作祟，故意把字写成这样。其实，她只有五岁半水平的读写能力，却要学习三年级的课程，她跟不上、学不会是正常的。小敏课余时间还要为提高成绩参加各种补习班，想一想孩子受到的是怎样的折磨。”史文红的话，让小敏妈妈异常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有这样的问题。小敏妈妈立即接受了史文红的建议，让小敏进行感知觉训练。

“一切进行得都非常顺利，小敏在系统科学的训练帮助下也有了明显进步。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小敏妈妈不再对小敏能力达不到的功课过度要求，课外的补习班也都停掉。小敏的听觉能力是超常的，医生建议孩子家长扬长避短，充分发挥孩子的听觉特长，有些知识可以避开读写的方式来学习，而改用‘听’的方式来获得，效果很好。”小敏的进步让史文红很欣慰。

在小敏的训练坚持了近半年之后，小敏的妈妈被单位派到加拿大交流学习半年，改为小敏的爸爸陪着孩子来训练。“因为在我们中心做训练的孩子里，还有脑瘫儿和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小敏爸爸看到后反应特别强烈。他对我说，他的孩子不是弱智，为什么要和这些孩子一起训练？尽管我多方解释，但是激动之下的小敏爸爸根本听不进去。那天他带着小敏没有训练就走了，此后再也没有来。”史文红多次尝试与小敏爸爸沟通，但这位执拗的父亲坚持认为，史医生是将小敏当弱智的孩子看待，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告诉史文红，他已经给小敏又报了一个补习班，他坚信女儿通过补习，学习成绩一定能提高。

这样的事情，史文红经历了很多，每次都让她心痛如绞。有的家长因为经济原因无法长期到医院训练，史文红就将一些基本训练方法教给家长，瞩咐他们千万别放弃。而有的家长仅仅因为“面子”而不愿正视现实，拒绝科学的训练，这就等于将孩子的未来葬送了。

学习障碍是一种能力差异，每个人与他人相比都会有能力差异。但当这种能力差异关乎到学习成绩和升学时，它往往会成为毁灭孩子的杀手

学习障碍的确会影响孩子的学业，但是并不会影响他们通过选择另外一条人生之路而获得成功。

“其实很多名人都曾有学习障碍症，比如苹果教父乔布斯、爱迪生、达·芬奇……家长们体会不到甚至不愿体会和理解孩子的痛苦，只是一味地要求高分数。如果能够换一条路走，或许孩子会成为优秀的园艺师、出色的调酒师、权威的机械维修技师，一样是很棒的人生。”史文红说，“其实‘学习障碍’就是一种能力的差异，这种能力差异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存在，只是表现在不同的方面、体现出的程度不同，引起的重视程度也不一样。比如‘五音不全’，有的人天生唱歌就跑调，有的人天生乐感就很好，这就是一种常见的能力差异。但是‘五音不全’不会影响到升学就业，所以没有哪个家长会因为孩子‘五音不全’就强迫他去补习唱歌，一直唱到音调准确为止，也不会有孩子因为‘五音不全’被老师斥责为差生。同样，有的孩子与人‘交流’的能力不足，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也考上了名牌大学，这种不足也因为没有影响到学业而往往被大家用‘性格内向’一笔带过。但是当这种能力差异表现在‘听、说、读、写’上时，境况就完全不同了，不会再有对待‘五音不全’和‘不善交流’的那种宽容，而由此引起的学习成绩不佳的后果，也会影响到孩子的一生。”

与小敏相比，小峰的境遇要好很多。最早发现小峰“有问题”的是他的班主任。班级进行口算测试时，小峰的错误率很高，最初老师认为他太马虎，放学将他留下，要求他重新再做一遍。这一次是小峰在老师“一对一”的监督下，很认真地计算，但是答案与第一张试卷没什么差别。后来老师一题一题给小峰纠正时发现了问题。比如“42-8=？”，小峰总是按“24-8=？”来计算，他告诉老师，他看到的就是“24-8=？”。在老师的建议下，小峰的妈妈带他到儿童医院进行了测评，被告知小峰有阅读障碍，医生发现小峰还常常将“b”读成“d”，拼音“bao”他会读成“dao”。现在小峰每天都会接受半个小时的训练，学校里老师给他调换了靠前的坐位，便于时时关照。小峰的妈妈告诉记者，去年期末考试，在小峰老师的申请下，学校破例允许监考老师帮助小峰读考题。现在小峰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提高了，也自信了，整个人都快乐了。但是小峰的妈妈依旧对小峰的未来充满忧虑，她说如果离开了这些特殊的关照，小峰怕是又要回到过去那种被误解，进而导致他不自信的状态中。

“受到专业帮助的学习障碍儿童不足0.5%，大多数孩子被误解”

目前在我国，学习障碍还没被大多数家长认知，有学习障碍的孩子还必须在普通学校中学习

小峰妈妈的担忧也是史文红的研究方向，就是帮助有学习障碍的孩子找到一条适合他们的成长之路。

“在发达国家，专门为有学习障碍的孩子开设专门学校，目的就是给这些孩子提供一个适合他们的教育体系，辅助他们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成长、成功之路。目前在我国，学习障碍还没有被大多数人认知，有学习障碍的孩子还必须在普通学校中接受教育。在这种情况下，家长和老师对学习障碍的认识，他们对有障碍孩子的态度，就变得极为重要。”

史文红总是将自己的成长经历，讲述给有学习障碍的孩子的家长，希望能对他们有所启示。“我非常感谢我的妈妈，尽管我的学习成绩很差，连续降级，但我妈妈从来没给过我冷眼。小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比我小的孩子在一起玩，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我才有自信。我常把邻居的小孩子都叫到我家，带着他们做游戏，给他们‘上课’，我妈妈看到我和这些孩子在一起这么高兴，就给那些小孩子买糖果吃，让他们常来玩。我妈妈不懂得‘学习障碍’这件事，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我快乐。因为妈妈的‘放纵’，我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路。我喜欢小孩子，参加工作时我在儿童医院幼儿园工作，虽然有视觉障碍，阅读能力较差，但是我通过调动其他感官一样可以学习。我每天与孩子在一起，很多儿童心理知识是在实践中获得的。在工作中我发现，孩子们中也有像我早年一样存在着某方面能力障碍的情况，我就开始研究、摸索，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如果当年我妈妈阻止我跟小孩子在一起玩，也像他人一样把我当作是‘没有上进心’的孩子，那我肯定不会有今天。”

“其实存在学习障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正确理解和认识这种障碍。很多人由于存在学习障碍而逐渐发展为心理问题，甚至恶化为精神问题。虽然学习障碍不像感冒发烧等疾病那样会自愈，但也并非所有的学习障碍都会发展成心理问题或精神问题。比如有的孩子存在轻微知觉感障碍，但他喜欢体育锻炼，经常做户外游戏，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得到缓解；有的孩子性格外向，不把这种不足放在心上，也不会导致心理问题。最积极的方法，当然还是对学习障碍有科学的认识，并采取针对性的训练。”史文红说。

史文红说，虽然目前30%到35%的中小学生存在不同程度的学习障碍，但是真正被认识到，并到专门机构寻求帮助的孩子，可能不足千分之五。千千万万的孩子正在被误解、被指责中，痛苦地生活着。